[昊凯]地心引力
*余淮x夏常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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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夏常安。我今年十八岁。我在育贤高中上学。我和余淮住在一起。我没有朋友。
我喜欢余淮。
我数学成绩很好，但物理很差，喜欢唱歌，不爱拍照。
余淮是我的男朋友。我喜欢他。
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不知道已经看了我多久。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，问他在干什么，他说，在看你啊。我把他推开，去厨房做早饭。他跟在我身后，告诉我我不需要做这些。
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做这些吗？我不知道。这件事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。
余淮坐在餐桌前，他坐在那里看着我。他好像叹了口气。叹气不一定代表难过、无力等负面情绪。我做好早餐，端到他面前。他说谢谢，是微笑的样子。
现在轮到我叹气了。
你怎么了？有什么事情，可以和我分担。我认认真真地告诉他。
他说：没事。
吃过早饭我们一同去学校。本来我不想吃的，但他要我和他一起。吃饭有什么好？耽误时间，浪费生命。
我以为你对生命没有什么特别看法。他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看我。
……你怎么会这么想。AI也是有生命的呀。
困扰我最久的一个问题是，AI和人类有什么区别。
我可以看到的这个世界，与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。我可以看见花，看见落叶，看见人来人往。余淮告诉我，他们眼中的世界，并没有放大之后的像素色块，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。男朋友也没有必要给我准备早餐。他补充了一句。
他又在调侃我了。
除却每周需要充电之外，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。同班的隋玉放学之后请我去吃冰，余淮今天有社团活动，所以我答应了他。
冰淇淋很好吃，含在嘴里，冰冰凉凉，会有一点甜。隋玉身体不太好，开学两周，他只来过两次。他坐在我对面，像吃棒棒糖一样含着冰淇淋。他又开始咳嗽了。
……其实吃冰对你的病不太好。我皱着眉头，有些担忧地对他说。
我觉得隋玉人很好，课间休息的时候，他和很多人在聊天。他总是在笑，好像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。人类不会没有不开心的事情，他在这方面，比我还不像人类。
常安，你以前……他顿了一下，然后说，常安，我们可以做朋友吗？
我以前？我很好奇他想说什么，我这学期才转过来，只见过他两面。人类都有朋友，我突然也想有。
常安，走了。我还没来得及说话，就被余淮拉走了。
隋玉站在原地看着我们。我冲他挥挥手，他又笑了一下。
回去的路上我问余淮，AI可以有朋友吗？
他偏着头，有点不解地看着我：你为什么总是把人类和你自己分的这么清楚？你有自己的情感，有自己的喜好，当然可以选择交朋友，或者喜欢谁。
我好像从有记忆以来就是喜欢你的……我摸了摸耳朵，说这句话，怪难为情的。脸上有火辣辣的感觉，应该就是脸红了吧？
那就继续喜欢吧。他笑眯眯地，露出两颗虎牙。
真是奇怪，我是喜欢他的，我知道那种喜欢谁的感觉，是温热的，跳动的心脏，想偷偷歪着头看他，觉得他很好，但是又说不上来怎么好，想让他开心，愿意帮他做很多事情，想到他的时候，会不自觉地笑起来。这就是喜欢了。可是我是怎么喜欢上他的？我却没有记忆了。
回家之后扫地机器人停在客厅中央，它最近有点老化了的样子，耗电很快，定位也不太准，有时候会撞倒屋里的摆件，也撞到过我的小腿上好几次。它圆墩墩的停在那儿，高度不到我的膝盖，金属的外壳没有生气。我把它抱起来去充电，突然觉得这才是机器人该有的样子。它的程式是写好的，没有什么喜好，只是专注地做一件事情。
为什么我有这么复杂的感情？我的皮肤和人类的别无二致，有一个似乎很好看的外观，也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。我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，甚至还有情感，余淮说，我也不用帮他准备早餐，我继续喜欢他就好。
那我的功能是什么？
开学已经一个月了，我和隋玉慢慢熟悉起来。大家都知道我是AI，他们不怎么害怕我，但也不愿意与我交往。只有隋玉愿意过来和我说话。
你的眼睛真好看。他说。你看到的我们是什么样子的啊？会不会你看着我，然后像电影里人物介绍一样，我在这里，然后旁边一行字幕：“隋玉，高三A班。”这样啊。真想试试看。
这只是一个功能。我告诉他：其实很多时候，只要我不去放大什么东西，我可以看到的事物和你们也差不多。
要是真的每个人旁边飘着一行字幕的话……每次看到余淮，旁边一排字幕，我的爱人，那我大概就不敢看他了吧。
这样啊。隋玉吐了吐舌头。你的感情好像也不是程式设定出来的呢。这样说起来的话，你和我们完全没有区别嘛。而且你遇到不高兴的事情是不是还可以把那段记忆抹掉啊？那可真是太棒啦。
余淮也说我可以凭自己的喜好去喜欢谁。说这句话的时候，车窗外面的光打在他脸上，他的表情模糊不清。我开始想到一个问题：我没有什么过人的能力，没有特长，余淮为什么喜欢我？
我有个问题。隋玉盯着我，我直觉他好像要问什么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，可是他笑着，我没有阻挡他的道理。
他慢慢地说：常安……AI都有主人的，那么，你的主人是谁？
体育课和余淮他们班有个篮球比赛。
余淮个子比我高些，肩膀比我宽，肌肉纹理细致。我身量单薄，看上去并不适合打篮球。女孩们都喜欢余淮那个样子的。
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。汗和眼泪一样，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东西。空气中的水汽凝结在皮肤上，落成水珠，滚落下来。累是什么感觉？呼吸加速，心跳加快，可以模拟出这种感觉。我站在三分线外，把篮球投进篮筐中。
余淮在我对面运球，他弓着身子，把球传给队友，和我擦肩的时候，他贴着我，轻声说，常安，很棒。
最后双方势均力敌。结束后围观的女孩们给他、给我们递毛巾递矿泉水。余淮站在那边，动作很轻柔地把东西接过来。我觉得很妒忌，这种感觉激烈而真实，人类的感情也来得莫名其妙吗？他站在那，我想过去，但我不能。
隋玉拍拍我的肩膀，叫我回班。
我不能解释的事情有很多，我也不想去探究它们。写字台上、墙上挂着的，我和余淮的合影，我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照的，也有把它们一一摆好挂好的记忆。他说，你的唇形很好看，我们接吻吧。于是我们接吻。
我今天先到家，扫地机器人又没电了，停在门口。我抱着它，觉得可以看见我自己的未来。我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，我把挂画摘下来，后面另一张照片，是更小一点的我和余淮。AI是不能长大的。我可以有人类的皮肤，可以有稍微精致一点儿的外表，可以呼吸，也可以模拟人类的情绪。但我没有细胞，没有骨骼，我并不能长大，怎么锻炼都不行，跑步、打篮球、游泳，都不可以。
那么这个人是谁？他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余淮的吧？他黑眼珠比我的大，笑起来更自然些。他有骨骼，受伤会流血，“喜欢”这种情感出现在他身上是不是也会更真实一些？隋玉说的以前，是和他的以前吗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这个世界，不会出现色块。
我今年十八岁，前面的十七年却是他活过的。是不是这样的？
余淮回来了。
怎么了？他问我。你今天不太对劲。
我没办法去质问。余淮很好，我喜欢他，怎么能让他为难？可是我忍不住。我恨自己那么像个人类。我拿着那张照片，问他：我是第几个夏常安？
其实很多问题问出口的那一刻就会后悔了。这些问题慢慢累积着，构成一个让人再也没有办法后退的网。像隋玉问我，我的主人是谁。还能是谁呢？AI对自己的主人是无条件服从的，和所谓“喜欢”是不是也没有什么区别呢。我觉得我可能应该哭一下，因为很难过。难过是因为很多事情，太多了，数不过来。我这样会不会更像人类了呢？记忆是可以做假的，不知道感情是不是也可以。我应该当做我不知道这些吗？像以前我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一样。
之前隋玉和我说，很羡慕我，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，重置程序就好了。他说的也是对的。如果是现在这个我的话，和余淮大概是不好再好好相处下去了。可是我那样喜欢他，舍不得他为难，也不舍得让他因为我难过。就当他会因为我难过吧，无论他喜欢的是哪个夏常安。
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呢？十八岁。喜欢余淮。没什么朋友。我数学很好，物理不好。喜欢唱歌，不喜欢拍照。没什么朋友，隋玉算吗？我不知道。想编一些故事，说我是怎么喜欢余淮的，希望下一个我不要因此产生怀疑，但我毕竟不是那个夏常安，所以还是放弃了。有什么关系呢？我还可以不断忘记这些。
我很喜欢给他做早饭。也就是这样了。
记忆重置是一个还挺有趣的过程。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闪现出来，又慢慢消失了。消失就是不记得了，我有点后悔，因为更多时候，我们有很多很好的回忆，那么多好的记忆，它们不见了。
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。他说要玩儿游戏，考反应力。他让我坐在椅子上，蒙着我的眼睛。透过布料的缝隙我看着他，他要我闭上眼睛。透过细致的纤维肌肉我看着他。他很轻地吻了一下我眼睛的位置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，当时想问他，他轻声说，不要问。我只好自己慢慢想。
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太笨了，现在也没有想出来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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